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作废

    回到家时,时钟已经走过十点。向遥放下相机包,客厅空无一人,书房亮着灯。
    “……贺檀?”她忽然心里升起一股惧意,不敢靠近那扇微开的门,小心翼翼叫他。声音在打抖,自己都没发现。
    他没回应,径直走了出来。向遥看见他换了睡衣,第一反应是稍感安心——起码他无法抽出皮带来打她。可是视线上移,碰见他那双寒冰一样冷的眼睛,她毛骨悚然。
    “怎么这么晚?”
    他的声音又沉又缓,意味着是暴风雨前奏。向遥手指已经开始发颤,结婚后她社交生活骤减,这么晚归是头一次。今天是她一时任性,在咖啡厅坐到入迷——还不就是不想回家!
    “是、是去帮季妍拍照……很久没见了,拉我逛街,聊多了一会……”她惶然扭头看墙壁上的钟,希冀是自己看错。可是没有,十点已过,哪怕学生时的宿舍门禁都没有这么早!
    贺檀看见沙发上的背包,慢条斯理走过去打开,掏出相机在手里把玩。
    “小遥——”他叹了一声,很是可惜似的,“你不太会说谎。”
    她刚要张口解释,第一个音还没发出来,剧烈的钝痛已经将她掼倒在地。
    他用相机打她!
    她缩在地上,肋骨处一片疼痛。而他居高临下地逼近,单手拿相机的样子,宛如持一件凶器。
    “别、别……”
    他一缕头发乱在额前,脸上的笑狰狞起来。她曾经以为生得好看的人,什么表情都是好看的。
    原来不是。
    她面如死灰。
    贺檀打她时从不说话。从不指责她哪里惹怒他,从不怒吼,从不要求她应当怎么做,也许他打她就只是纯粹的想打她。
    客厅里都是钝器击在皮肉上的声音。
    滴滴答答。
    她仿佛听得见钟的秒针在走,滴滴答答。
    真残忍。它就这样数着她被打。
    茶几下有地毯,他连这薄薄的一点缓冲也嫌碍事,直接揪住她头发,强行往外拖。
    向遥痛得尖叫。
    他专心致志,手起手落十几下,嫌恶地啧了一声。应当是嫌那台相机太过坚固,锤在她软绵绵的身体上没有一点裂痕。
    当然没有。痛楚,伤痕,全部都在她身上和体内。
    镜头盖早甩在了地上,露出黑洞洞的一只眼。向遥蜷在冰凉的大理石上,绝望地想,你也看着我被打。
    砰一声巨响。他不尽兴,索性直接把相机砸碎在她旁边的地板上。
    “怕什么?买新的就是了。要多少,都给你买。”
    一滴冰凉眼泪顺着流进耳后。说什么都可以,说她什么都可以,只要不说这句。说这句,只等于她一切靠他施舍!买来是他,砸碎是他,她无权做主。一切是她活该。
    她匍匐着,像一只毫无尊严的虫子,缓慢蠕动做无用功。退无可退,能退到哪里去?这是他的王国,什么不是他的?头顶撞到茶几的桌腿,被揪住衣领提起来,整个人撞在尖锐桌角再摔落回地面。
    太疼了。隔着衣物也像利刃一样,感觉内脏都要被刺穿。那只胶卷相机也掼在地上,塑料的,一摔就坏。电池掉出来,后盖开了,这卷胶卷曝了光,作废了。
    买也买不回。
    向遥死心地闭上了眼。
    意识回笼时,贺檀在给她涂药。她眼睛睁开一点模糊的缝,屋里有点暗,只床头开一盏小灯,昏黄的,照在他脸上,近似于温柔。
    向遥紧紧咬着下唇,逼迫自己不能哭出来。她就这时候胆子最大,直直盯着他看,因为他不会紧接着打第二次——或是还没有试过紧接着打第二次。
    他神情很专注,修长的手指,捏着一根棉签,透明的药膏,细细地涂。
    “哭什么?”
    她咬紧牙,勉强逼自己泄出一个字。
    “……疼。”
    他嗤笑一下,像是听见一个极可爱的小笑话。
    “我知道。”
    他停了停,将棉签包在纸巾里丢进垃圾桶。
    “我心疼你的。”
    向遥觉得全身的伤都在这一刻齐齐发作了起来,新的迭上旧的再迭上更旧的,让人无法忍受。他心疼她?他要是有那么一点诚实,怎么会打她,怎么用她心爱的东西打她!
    甚至于——擦药都是假的,根本不是歉意,是他享受。回回上药,可是还未等好全就又会打上新的,这是心疼她?
    结婚纪念日。
    贺檀今日仍要在公司,下班来接她去荔笙吃晚餐。
    向遥站在衣帽间,右边是她的衣柜。平推开柜门,横杆上,挂的清一色名牌。结婚后,少不了要跟他去一些体面的场合。这些名牌衣裙,都精心装在防尘袋里供奉,像戏子上妆,专用于扮演贺太太角色。而她平日穿的廉价衣服,挤在上层格子,见不得人。
    六月,她穿无袖高领的连衣长裙。当然外面还要套一层外套,不然那两条手臂,自己都不敢照镜子。挽着他走入酒店,周围都是艳羡目光。向遥在心里冷笑,这是贺檀唯一的仁慈,伤痕累累都在衣服遮得住的地方,套上那层布,他仍是十全十美好丈夫。
    甜点吃蛋糕,餐厅有心,特意插一根数字2的蜡烛。贺檀在桌上握她的手,“小遥,二周年快乐。”
    她吹掉蜡烛,眼前光线一暗。贺檀玩笑道,“不许愿吗?”
    还许什么愿?她不是“应有尽有”吗?
    “生日才许愿呢。”
    贺檀拿掉蜡烛,服务生立刻上来替他们收拾、分切蛋糕。他说:“小遥,不用许愿。你想要什么,我都会满足你。”
    向遥听见自己体内的尖叫:我想要你不再打我!
    可是还有旁人在,服务生的脸上是一种憋笑的表情,觉得他们神仙眷侣。多浪漫,结婚二周年,丈夫精心订晚餐,说会满足小妻子的一切心愿。
    等到服务生退下,她已经说不出什么话。
    贺檀视线落在她手指上,是那枚粉钻戒指。太过招遥,她只在这样隆重的场合才戴。
    “这个是不是不太方便?”
    “嗯……平时不好戴的,怕丢了。”
    “不如买一个新的吧。低调一些的。”
    “……不用了吧。”她摸了摸那颗心形的粉钻,“两只换着戴,总觉得……怪怪的。”
    他笑了。“也是。怨我,挑戒指的时候考虑不周。”
    向遥埋头吃蛋糕,没再说话。贺檀见她表情淡淡,“怎么了,怨我说话不算数,没带你去英国?“
    她咬着叉子,闷闷说嗯。
    如果,如果照计划去英国,就不会去给季妍拍照,说不定就不会又被他打。
    “唉。”他叹口气,伸手过来轻捏她的脸。“实在是走不开。去了就要一周的,最近公司项目突然有变化,紧要关头,我不能这么久不在。”
    “我知道的。”
    贺檀收回手,向遥读懂他眼里的满意,吃下去的巧克力也都变成苦的。她从来不要他解释第二遍,他也从来把她当小孩子。纪念日礼物是崭新的最新款单反,还有一台胶卷机,精致又复古,比她的傻瓜机不知道要漂亮高档几倍。
    向遥接过,却无法感到高兴,只悲哀地想它们什么时候又要被砸坏。打一巴掌给一甜枣,她想要的根本不是去哪个国家过假期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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