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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十九章、兵戎相见

    馒头出锅以后,受日晒风吹和水分的自然挥发,表皮干涩,硬邦邦的让人难以启齿。
    要想把它恢复到软绵绵,须得回笼再蒸一会儿,方能咀嚼下咽。
    于永乐这个旺仔小馒头,休假在家一个多月,生活尤其懒散,饮食起居不受生物钟的管束,大多数时间也是在空调房中深居简出,皮肤自然返老还童,比以前稍微滋润细腻了些;不像在部队时,栉风沐雨,身受烈日的暴晒炙烤,脸上、手臂上没有衣服遮挡的部位,红得发紫,像成熟透了的杨梅。
    可是要适应部队紧张、快节奏、有规律的生活,还得在熔炉中再烘焙一段时间。
    他是下午五点多钟回到连队的,换上军装,英姿飒爽。不知怎的,对刚换下的便服竟有依依惜别之情,便服仍然穿在身上,仿佛自己心理上还在休假之中,便服一脱,一洗,叠好,入库,即宣告今天之前慵懒的生活成为过往。
    跟战友们见了面,将带来的家乡特产分发给他们吃,嬉笑打闹,一片鼎沸声音。
    副班长耿志钰释了重负,道:“班长,盼星星盼月亮,总算把你盼回来了,你不在的这段日子,你不知道我承受多大的压力。我现在总算明白了,班长的职务津贴不是那么容易领的。班有一老,如有一宝,这句话正确极了。”
    排长刘大友也说:“我们在这里苦点累点,不算什么,但一想到你在家里每天喝啤酒、泡泉水、瞎扯淡,也许偶尔还会做点出格的事,心里面就不平衡。”
    正说着,郑鹏程出公差回来,他早知道永乐今天到假,刚进排房,装作喜出望外地嚷道:“哟,于班长回来啦?很不错啊,休个假回来,面带桃花,肯定是有大收获。不好,我看你眼珠布满白丝,眼神黯淡无光,一定是酒色过度,哈哈!”
    嚷完,先给家里打电话报平安,给毕悦也打了,然后到机关销假。回来,床铺已经有人帮忙铺好了。
    赵不识邀功似的说:“知道你今天回来,我们已经帮你把被子、褥子都晒过了,被套也洗了。”
    于永乐道:“这同志够灵活,有前途。”
    看见郭兴维似乎又长胖了些,叫他把衣服撩起来,捏一下肚脐眼下方风起浪涌的线条,道:“肚子里的货越积越多了,一看就知道趁我不在,训练不刻苦,跑步又在抄近道。从明天起,每天上午、下午各跑一趟五公里,我陪你。年轻小伙子就带着救生圈,难看死了。”
    郭兴维笑嘻嘻地求饶道:“班长,我可一点都没有偷懒,‘平时训练不拼命,上了战场丢性命’,每天睡觉之前,我都把你的这句话在心里默念一遍。班长在不在一个样,我敢拿人格作担保,这一点我绝对做到了。如果不信,可以问班里的其他人。要是我有做得不好的地方,你今天才休假回来,路上辛苦了,先休息两天,养足了气力再收拾我,好不好?”
    于永乐笑道:“你小子油嘴滑舌,也不是块省料的布。我只说一句,你就这样长篇大论地替自己辩解,如果不是言过其实,就是做贼心虚。还好你到部队来了,要是在地方,凭着这张嘴,一定是什么传销组织、诈骗团伙、空壳公司的重点招揽对象。”
    郭 兴维道:“班长,你 这么高抬我,莫非是有意捧杀我?”于永乐哑然无语。
    这郭兴维是在读大学生,还有一年就本科毕业了。他刚佩戴红花踏上火车的时候,憧憬着将来,觉得前途未可限量;到了部队,看到战友们学历都在他之下,而自己的见识却都在他们之上,有点趾高气扬,不可一世。爱发表不同见解,见不平喜欢一声吼,这是高学历战士普遍的共性。
    他来到军营将近一个月,暗暗后悔,觉得自己鬼迷心窍,上了军营题材影视宣传作品的当。
    部队并没有想象中有那么多的激情来燃烧,每天不过叠被子、走齐步、上教育,枯燥乏味,周而复始。
    并且新训骨干一脸的公平看待,没有因为他的高学历而高看一眼。更气恼的是自己满腹经纶,一点派不上用场,站在普通战士中间,一眼看过去,除了身材体重上有优势,其余乏善可陈,更别提出类拔萃了。
    就是叠被子,别人的棱角分明,而他自己的偏偏像扶不起的阿斗,软巴巴的,既不中看,更不中评。
    有几次内务评比,他都获得了差评。别人指着差评栏上他的名字,说:“恭喜你又上榜啦。”
    郭兴维首先大度地自我解嘲:“我不下地狱,谁下地狱?”
    接着大义地予以置评:“打仗的时候,不是被子叠得好就能消灭敌人的。”
    打仗讲究冲锋陷阵,或者打不赢就跑,可惜他那庞然身躯,拖了脚步的后腿。跑在后面的人,冲锋时是老弱残兵——电影中挥着手枪喊“给我上”的匪军头脑,另当别论——撤退时可能成为俘虏。
    想到自己非但没有鹤立鸡群,反而像只拔了毛的凤凰,产生了心理落差,有点气馁。
    幸亏班长骨干轮番上阵,给他打气,他才没有打退堂鼓。
    中国相声界的远近名人,除了马三立少数几个人,大都圆脑肥肠。
    郭兴维身宽体胖,拥有进军这一领域的资本。他在新兵营组织的文艺晚会上,自编自演的相声大获成功,声名鹊起,他的自信心开始反弹。
    不过自信心这东西,向来就像股市行情,涨跌无常,不受人的控制。新训结束时,连长原意要他去炊事班掌勺。
    炮兵部队的炊事员是我军指战员中处境最尴尬的一群人,每天烟熏火燎,一身油腻不说 ,演 习时还被别人调侃“背黑锅,戴绿帽,眼巴巴看别人打炮。”
    郭兴维在家时曾闻此言,虽说“革命战士一块砖,哪 里需要哪里搬 ”,可是他对自己的去向并不满意。
    分兵时,于永乐看他憨态可掬,是个可塑之才,逢 年过节不至于因班里拿不出节目而发愁,将他招揽到手下。郭兴维对于永乐心怀感激。
    郭兴维害怕跑步,每次五公里越野测试,他常在后面撵得人家嗷嗷叫。尤其到后半程,体力不支,上气不接下气,这时候,他只能“三十六计,走为上计。”
    常言道“虎父无犬子”,“将熊熊一个,兵熊熊一窝”,这是部队的流行说法。
    亏得于永乐把他看得紧,威逼利诱,他跑步的成绩才有长进。
    回来的第三天,连队组织五公里测试。
    于永乐这一次跑得异常艰难,脚下似有千斤重,呼吸不顺,气喘吁吁。冲过终点,虚汗把衣服都浸湿了,丢了半条老命。
    连长笑呵呵地打趣他道:“当年号称草上飞的于大班长,怎么也落到这步田地?哈哈,看来这个假休得有意义。不急,你底子好,多跑两趟,就恢复过来了。”
    于永乐垂头吐气,摇头摆手道:“岁月不饶人哪,不服老是不行了。想当年,迎风尿三丈;现如今,顺风尿湿鞋。”